一紙婚書送去了沈府，沈桑榆在欒府等來的是一封家書。

這是她收到的最後一一封家書。

斷絕關系。

沈家已經將沈桑榆逐出族譜，日後不管她愛誰嫁誰，都不再與沈家有任何關系。

沈桑榆把婚書送過去的時候，就想過很多種自己將會面臨的局面。唯獨這一個後果她沒有考慮過，只因為它太過沈重和絕情。

顯然她的想象終究太過天真、無知。

沈家接到了她的婚書，就把她從沈家子弟的範圍中劃出去了。不管是嚴厲的父親，還是寵溺她的爺爺，還是哥哥們和雲娘，從此以後與她都是陌路之人。沈桑榆的沈，可以是任何一個沈，但絕對不會再是將軍府的沈。

沈桑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她死死拽著這份家書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，是爹爹的手跡沒有錯，還有爹爹的印章，鮮紅的印章就像鮮紅血跡那般觸目驚心。

沈桑榆不相信，不相信爺爺、爹爹竟會如此狠心，就因為不聽從他們的安排嫁人，他們就這樣拋下她。

她拽著家書，含著淚，莽莽撞撞奔向沈府的方向。

看到沈府那一刻，沈桑榆的眼淚奪眶而出。

沈府大門緊閉。

沈桑榆跪在門前，敲擊著沈府大門，她嘴裏哭喊著祖父、爹爹、二哥還有雲娘，但回應她的只有她自己一聲聲敲擊府門的冰冷聲響。

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，自己會有家不能回。

她不明白，難道就因為她沒遵循爹爹地安排嫁給非晚哥哥，他們就要這般對待她？她不明白明明欒鴻軒這麽優秀，爹爹怎麽能只是因為所謂的立場就把他排斥在外？她不明白就因為他們所謂的朝堂關系，就可以斷絕原有的血脈親情？與朝堂之爭相比，血脈親情就能淡薄如此嗎？

但顯然，沈桑榆並未想過自己就因為一個男人，背棄了自己口中的血脈親情，她只是單純而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沈家的所有寵愛，卻並未細想過自己的過失。

日落時分已過，沈桑榆已在沈府前跪了一天，緊閉的大門並未有絲毫開啟的征兆，寂靜的沈府如同一潭死水。

沈桑榆拿著家書地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大街上，輕如鵝毛的家書從她指縫間輕輕滑落，沈桑榆恍若未覺。

“姑娘你東西掉了！”一著青衫布衣的年輕男子，拉住了失神的沈桑榆。

沈桑榆回過神來，清澈的眸子仍舊空洞，她盯著男子俊秀的臉頰卻又似並未看這男子：“嗯？”

男子骨節分明的手遞來一張寫著家書二字的信紙：“這可是姑娘之物？”

沈桑榆清澈而空洞的眼中又泛起了淚光，她顫抖著手接過家書，帶著哭腔低語：“這是我的，可卻不是我想要的……”

這男子本是赫赫有名的神醫——枯迦，從小耳聰目明，耳力與眼力較之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沈桑榆雖是低語，但一字不差地全落入了枯迦耳裏，他之前便瞥見這封家書上的斷絕二字，心底便有了些猜測。

“姑娘可知舍與得二字？有得便有舍，路終究是自己選的。”神醫枯迦從不多言，但他看著沈桑榆的容顏，有種莫名的熟悉感，便忍不住想要多與她說上幾句話。

“舍？得？有得有舍……”這兩個字一直徘徊在她腦子裏，一直到她回到欒府。

在她這渾渾噩噩的一天中，這兩個字幫她解答了她之前的所有疑惑。

這條路是她自己的選擇。是她舍棄了與非晚哥哥的婚約，舍棄了寵她愛她的家人，舍棄沈家的生活，選擇了要與欒鴻軒一起，追尋想象中的幸福。所以這最終的後果得她自己承受，她本就不該責怪任何人。

這條路，終究是她自己的選擇。

“夫人，老爺來了。”屋內的沈桑榆還茫然地拿著那封家書，門外就傳來了丫鬟的聲音。

欒府裏面的下人都叫沈桑榆“夫人”，這無疑是對她身份的一種肯定。但是沈桑榆總覺得怪怪的，可是到底是哪裏怪，她又說不上來。

她勉強收整了滿腹的心事，強打起精神說了一聲“請進。”

欒鴻軒進來時，就看到她放在手邊還未收起來的信。

她也根本不想收，在他的面前，她沒想過隱藏什麽。

欒鴻軒知道她的坦誠，也從來不問她關於沈家的事，畢竟他也深知自己是個與沈家相悖的魏黨。也是因為他什麽都不問，所以沈桑榆在他的面前才越來越放下心防。

是以沈桑榆也更加想不明白，父親和爺爺到底是為什麽要把所謂的魏黨一棍子打死。這樣的欒鴻軒，若不是魏黨，她相信他們一定都很樂意接受他的。

欒鴻軒聽了她的想法，笑得寵溺又無奈，跟她說：“桑榆，你不明白，單憑我是魏黨，一切都不再可能了，他們不會有興趣去了解一個魏黨是不是適合做沈家的女婿。”

她是坦誠不錯，但他也同樣磊落光明。

他明說了自己不會改變立場，傾皇派與傾魏派的水火不容已經持續非常長的一段時間了，要想和解是決對不可能的，那就需要通過各顯神通來一分高下了。

“桑榆，我再最後問你一句，你要回家去嗎？”

“我是想娶你不錯，但是我不會為了你放棄我在魏氏一派裏的一切，日後遇上你沈家的任何一人，我也不會心慈手軟。但是若魏氏真有成功那一天，我有機會也一定會看在你的份上，留下沈家人一條性命。”

一葉障目，正是現在沈桑榆的狀態。她既認定了欒鴻軒，又怎會有半途而廢的道理。

沈桑榆看著欒鴻軒一如既往真誠的眸子，再想到沈家寫來的那封家書，知道自己若是願意，是還有退路的。可是面對這樣的欒鴻軒，她真的不想走。

她搖了頭，說：“我就想要嫁給你。”

她眼中的淚都還很明顯，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底卻迸發出奇異的光，與沈家斷絕了關系的她一無所有。

“鴻軒，我只剩你了！”在沈桑榆的認知裏，欒鴻軒就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。

可她就是為了這根稻草，落到與整個沈家斷絕關系的下場。

“桑榆，你相信我，日後你為我欒鴻軒妻一天，我便護你一天。”

欒鴻軒並沒有說永遠，但反倒因為這樣，沈桑榆才覺得更加可信。“永遠”這個太過於絕對的詞，太過隨意地說出來，反而是只有孩子和傻子才會信的。

沈桑榆點頭，欒鴻軒便將她攬入懷中，兩個人靜靜地靠坐著。

欒府很大，大到這邊郎情妾意風月無邊，另一邊卻是仇恨滿心咬牙切齒。

芳華閣。

丫鬟晴雨站在陸妍邊上，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，語氣不爽到了極點：“俗話說聘則為妻奔為妾，就算那沈桑榆是將軍府沈立之女，但她不守女德與男人夜奔，就是不要臉！可現在倒好，她馬上就是這欒府的女主人了，而小姐你，卻要做妾！”

“住嘴，你可知你口中與沈桑榆夜奔的男人是誰？”陸妍話裏字句都是嚴厲，但語氣可沒有絲毫怒氣。

也正因為如此，晴雨才敢在陸妍說了“住嘴”後仍舊暢所欲言，她繼續道：“姑爺的事奴婢沒資格說，但奴婢卻有立場為小姐你鳴不平！本來與姑爺早有婚約的是小姐你，可是這都快到婚期了卻臨門來一出這樣的事，夜奔這樣的事她一個將軍之女居然也能做得出來，這不是自薦枕席這是什麽？”

“妍兒。”有人從外面進來，叫了陸妍的名字。

晴雨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，一擡頭果然是欒鴻軒。

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裏，她腦子裏閃過無數的想法。欒鴻軒雖然早已與陸妍有了婚約，可是這個沈桑榆卻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能夠取代陸妍的正妻之位，可以說是非常功於心計了。但是在這件事上同時可以看出來，欒鴻軒是沒有站陸妍這邊的。

雖然欒鴻軒在沈桑榆進府後也把陸妍接進了府來，但是陸妍所住的芳華閣卻與沈桑榆所住的整個西苑是天差地別。現如今沈桑榆是正妻，陸妍為妾，欒府中的人稱呼沈桑榆“夫人”，卻叫陸妍“小夫人”。

她是跟著陸妍從陸府裏過來的丫鬟，自家小姐得到了這種不公的待遇，她心中自然是有一口氣咽不下去，逮著機會便和陸妍傾訴。

可那都是私底下的，哪裏敢當著欒鴻軒的面呢。

她不喜歡沈桑榆，可是欒鴻軒喜歡啊，不然也就不會娶回來了。

晴雨都能察覺到汗水從自己的額頭上滴落，背後說壞話的事她沒少幹，可是這次居然被抓個正著。她心急如焚，不知道欒鴻軒要怎麽罰她呢。

正在她焦急等著發落的時候，欒鴻軒卻一擡手，輕飄飄地一句：“下去吧。”

晴雨心裏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問出口，只能憋著下去了。

欒鴻軒看著仍舊坐得穩穩的陸妍，笑道：“看來別人真的覺得你受了挺大的委屈。”

陸妍沒笑，面無表情道：“她晴雨對我不見得有多忠心，只是這種事放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身上都接受不了吧。”

“那便要你多擔待了。”

鎬京城裏是從黃昏開始敲鑼打鼓的。

省了新娘從家裏出門的環節，新郎坐在高頭大馬上，新娘坐在轎子裏，一隊人馬從欒府出來，繞了一圈，又回到了欒府。

繞的那一圈，是為了去沈府門口路過。

沈桑榆坐在轎子裏，她永遠無法忘記自己在沈府門口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年近古稀的老人淚眼花花，但沈桑榆只能隔著簾子，遠遠地說上一句對不起。

也許這一句對不起只能說給她自己聽到，但是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，她再怎麽努力也沒用了。

沈家，她已經回不去了。

日後，便是欒家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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